第40章 丹提欧克的回想与奥林匹亚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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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钢铁勇士正如巍然无言的钢铁要塞般站在那名来自太空野狼的凡人记述者身后奉命看护他。

他们按照父亲的要求戴上的头盔掩盖了他们的面容。

这也很好，因为这帮助了丹提欧克遮掩自己脸上不断出现的各种神情。

包括掩盖他时不时会短暂失神地凝视太空野狼原体化身的那只动物微微卷曲的鬃毛、完美的长吻、饱满的白色卵型足垫……扯远了，可以掩盖他偷偷打量身旁同僚的目光。

在他身边的钢铁勇士身披一件被改装过不知道多少内容的马克四型战甲——这是目前最流行的新款（他只有那么一丁点酸溜溜地想）——一件装模作样的介于灵能水晶兜帽与单兵防御立场发生器之间的双翼状结构从他后颈甲与背包之间的地方升起，除此之外他的涂装镀层平平无奇，钢铁勇士们最近被鼓励为自己增加的战役纪念章与其他东西在他身上也并无太多体现。

总而言之，是如果把那个结构解释为个人防御立场（这东西在钢铁勇士中能用到的人也非常少，他们几乎得不到这种相对高级的补给）他就能平平无奇地融入绝大多数军团战士中的一位同僚，甚至以索尔塔恩那种平静漠然的气质，丹提欧克怀疑他就算混进其他军团也不会被立刻发现。

索尔塔恩·沃·布隆。

这名之前在军团内便名声不彰，后来更是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神秘失踪被原体特别训练、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那连编修员（最初级智库Lexicanium）都没有的军团内，居然一声不吭地出了这么一位超自然能力俨然拳打那谁脚踢那什么的战斗兄弟——他现在对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来说就像是一个完全无法看透也同样无法理解的谜团。

但基因原体，钢铁之王，第四军团之主对如今的战争铁匠与三叉戟之一的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更大、更难解的谜团呢？

尽管他与他的原体已经在奥林匹亚一起共事——丹提欧克一想起原体无意中使用来描绘他们的工作和关系的这个词汇依然会感到如第一次听到时候那样，有一股暖流流过他的两颗心脏——一起共事了一年的时间，也一起见证了一些可能不太忠诚（但已经无关紧要了）、以及绝对是丹提欧克之前就算作为一名统率一整个远征舰队的战争铁匠也从未想过的伟大奇迹在他母星世界上那一次又一次的诞生。

但丹提欧克至今回想起来那发生的一切依然会觉得恍惚如梦。

那些六天之内落成的巨型大坝、电站、空港基础、轨道设施、新农场和工厂、船坞中奇迹般改造与修复完毕的舰艇、如钢铁与象牙的彩虹般飞架于奥林匹亚山地河流之间的高速桥梁、那些在被人敬畏的座座神山之间精巧地钻出使得路线变得高效而安全的隧道、连结整个星球乃至最偏僻的只有一户人家的牧羊人家里如毛细血管般的道路与能源电网……

奥林匹亚上的许多人们在第一天早上还生活在中世纪城邦般的田园牧歌的乡村中，对自己未来的惶恐无助、对所属城邦僭主收税官怒火的畏惧以及饥肠辘辘的工作构成了他们的新一天的开始，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头上的贵族与僭主们已经在前一天全都被替换了。

而在第七天，这些原本的村镇居民与牧羊人就已经全都知道，降落在他们面前的钢铁巨鸟并非某种神明的坐骑或是使者，他们就是钢铁之王的传令官与女祭司们乘坐的座驾。

但这些半神般的人们真的为他们带来了点亮夜晚的不灭明灯和一些基础的物资，还有新的法律，上面规定他们所有人都要在第七天休息；同时，作为钢铁勇士军团家园星球的居民，他们并不是只有一味奉献出自己的所有男孩作为血税的缴税义务，他们同样有着作为军团与原体母星居民应该享受到的、所有大远征发现与原体的科研水平为他们带来的福祉与便利。

并且，这是对他们每个人同样宣告的内容，不分旧日贵族、公民或是黑洛士与奴隶。

钢铁之主构筑临时法典的出发点简单朴素而公平，曾经付出多少如今就能得到多少回报的福祉。

比如丹提欧克，据他自己所记得的零碎片段，他是洛寇斯城邦外山间小镇一个牧羊人最小的儿子，他上头的哥哥们没有被征兵是因为年纪已经太大了，可他已经为钢铁之王效力了近一个世纪之久，对他自己那根本称不上家族可言的传承而言或许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直到他自己意外收到了一个粗糙而且略带一点牧羊人火塘边煤灰尘土的小包裹，他才知道钢铁之王如此严格地要求传令官们大费周章去每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传递最新的消息与法令的确是有意义的。

那个包裹里面是一条陈旧的手纺羊毛小披肩，用奥林匹亚随处可见的报春花汁液染出了花纹，还有一封由去到当地的女祭司代笔的口述信件，讲述了这是由他哥哥的女儿所保管的物品，来自他母亲的遗赠，她直到最后也没有舍得使用过它，在她的故事里，她一直告诉她的侄女，这是给她有可能会回来看看的小儿子的礼物。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到现在也还记得自己抚摸着那条他母亲在他走后为他纺织却不知道送到哪里去的小披肩时候的心情，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将永远追随钢铁之王，即使粉身碎骨落入地狱也将如此的信念。

现在，那些最近二十年才被征兵又活下来的幸运儿们仍在世的家属已经可以申请向自己现役的叔伯祖父、叔伯、兄弟或是儿子们送去经过审核的信件与包裹，也可以申请在这次大休整结束后登上神秘的阿斯塔特战舰参观。

许多人——战争铁匠、连长或是老兵们对原体此举都不甚看好，认为这种做法会为本就岌岌可危的征兵行动雪上加霜——当回归家庭，发现生活变得这样丰富多彩，未来的生活又变得开始富裕起来，又有谁会选择前往加入艰苦的远征、与异型的血腥厮杀？

甚至许多人还悲观地认为，那些被派回乡里帮助头几个收割季或是在工厂担任技师的军团战士很有可能会大规模转变成逃兵。

因此虽然出发点是疯狂之下的仁慈，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赞颂的善举，但到头来，在征兵与回收现役战士这两件事上，基因之父将会发现，贵族官员们的意见会得到证实，这群种地乡巴佬和养羊的文盲不可能懂得什么大道理，也不会懂得为钢铁之主奉献自己的孩子是一种多么珍贵的荣耀。

他将还是不得不拿出暴君的一面，重新重用和依赖贵族的旧军队与收税官，从他的人民中再次带走他们的孩子，同时用十一抽杀的公开处决来杀鸡儆猴，抓捕和吓唬那些不愿回来作战的逃兵。

但基因原体似乎完全不担心这样忧心国事的人们警告他的事件会发生，在亲自规划并督造了他带回来的舰队中所有舰船上的蔬菜“大棚”、水培农场、集体食堂与新的模拟战斗训练厅等几乎与作战无关的设施的位置后（这些东西的建设速度也是那第六天的部分奇迹之一），他就高高兴兴地（疯疯癫癫地）向全奥林匹亚宣布军舰开放日接受任何符合审核条件的人的报名，尤其是学校中的学生们与工厂中的孩子们还能获得额外的团体参观日。

第一次开放日时，观者如堵，万人空巷，从身穿粗糙麻布与毛毡的少年到佩戴精致金饰的贵族学生，从不识字的乡下老妇人到装有仿生机械的哲人学者，他们被一架架风暴鸟载上天空，飞入星海之上，在一艘艘战舰中惊异地大呼小叫，随着战士诗人们的引导讲解参观这些带着钢铁勇士们在宇宙中浴血奋战了无数年的宏伟战争杰作。

然后，在这一次将要出发前往尼凯亚的舰队通过已经修建好的通讯网络，向着全奥林匹亚发出军团征召与集结令时——

没有任何一个军团战士像是旧贵族与官僚们预言的那样做了逃兵。

钢铁勇士们从田间地头、从工厂机器旁抬起头，仔细聆听着召集令，随后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把它们交付给自己的凡人同事或是徒弟，最后脱下柔软的衣物，互相帮助着再次换上自己的陶钢战甲。

他们早早地回到了集结点，整齐地按照自己的小队与大连手持武器站好，他们的动力甲与武器机魂发出了喜悦而充满战斗渴望的嗡鸣——每一件装备都被满怀期待与希望钢铁之主祝福它们与它们的穿戴者的手无数次擦拭，保养得明亮而洁净，这效果经评估完全胜过祝圣与祈祷的不确定性——至于执行机械教对于装备的所谓祝福仪式，这件事已经交给了奥林匹亚本地祭司来做。

事实证明，只要点的是编号正确的香炉、念的经文与点燃步骤没有出错，使用的是正确的机械熏香，最后这种仪式对武器装备的修复的效果在奥林匹亚祭司手里与在机械教神甫手中时是一模一样的。

据说，当许多资历较长而优秀的钢铁勇士军官听说这件事时，他们都半是庆幸、半是叹息，并念诵起钢铁连祷，共济会石匠大厅内的战棋演练与模拟训练都开始更多地以如何夺取附近的数个铸造世界作为目标或是机械教为假想敌来建立战役。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次全球集结令发出后，所有在这一年中最为聪慧、健壮并且达到了征兵年龄的孩童都出现在了集结点，以供军团药剂部门进行初步筛选，甚至还有一些年纪稍大的少年出现在队伍中——他们在一年前曾经是被亲人藏匿在山洞或者其他地方的。

这些许多已经参观过战舰、有些也做过一段时间军团战士们的务农帮手或是工厂助手的男孩们紧张但并不害怕。

被征召回来的钢铁勇士们同样在队伍中注视着这些前来应征入伍的少年。

他们按照他们日常在学校中所受的训练，自动地排成整齐的队伍，忐忑不安但勇敢地依次上前进入以风暴鸟改装的医疗隔间，接受已经得到嘱咐的军团药剂师们温柔细致耐心而循循善诱的（“谁让我知道他在征兵检测的时候还是用以前那套故弄玄虚把孩子吓哭，我就让谁这次留在地面上负责全奥林匹亚母羊的产后护理。”）基因适配初筛与体格检测程序，合格者将参加之后的更多新式测试，以决定他们是否现在就开始为进入军团做准备，还是在数年后再加入塞琉古胸甲军，或者奥林匹亚在第一次真正拥有一个统一政府后新成立的行星防卫军中服役。

而这一次，参加征兵的孩子全都出于家人与本人的自愿。

与从前每被带走一个孩子，家里侥幸被留下的人就以泪洗面、怨愤莫名或是唉声叹气的凄惨景象不同，这一次被选中进入第二轮考试的男孩们都显得神气活现，他们昂首挺胸，傲视同侪，而他等在集结点外的家人们会为此欢呼并带着他回去庆祝他的征兵入选并进行下一轮考试的准备。

在那些知道军团其实在原体这次回到母星之前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奥林匹亚实际的情况又有多么紧绷的人——比如丹提欧克和他的副官看来。

这就是奇迹。

这是奥林匹亚人民的奇迹，这也是并用他带来的舰队与士兵结束了奥林匹亚自旧夜时代以来的一切旧制度，取消了各城邦之间的分别，并用更多、更快、更安全的交通与交流方式将它们牢固地连结在一起的钢铁之主降下的奇迹。

有着这样的如幻梦般的奇迹打底，当丹提欧克后来目睹了从原体走出去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之后，他心中的所有疑惑都会自动先为原体的存在让位与辩护。

——但当他发现自己第十六次把目光停留在场地上与他的子嗣决斗的黑白色“黎曼鲁斯”身上，担忧而紧张，并且——

在那只狼王存身的黑白色牧羊犬仰天吼出胜利的嚎叫，引起狼群的共鸣时，丹提欧克非常惊恐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也同样有着欢呼雀跃的冲动。

——狼王到底朝周围人施了什么样的灵能影响？！

——难道，我对父亲的忠诚，竟然依旧是会被动摇的程度？！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自我批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