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生回忆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简方荣换上无尘抗静电服，进入了试验舱观察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作为仿生人的舒心，她的整个后背被沿着脊柱剖开，人造仿生皮肤下是银白色的金属肌肉和骨骼，她身体血管中依然流淌着红色的液体，但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血，而是一种做成了血液颜色的稳定液，用来防止机械躯体温度过热，也可作为机械润滑使用。

这在霍普星域的仿生人技术中是没有出现过的，简方荣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当年发生暴.乱的时候，他亲手砸碎了自家那一台护理仿生人，它们的躯体内部构造跟舒心有着明显的区别，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舒心身体上是没有任何接口的。

这就说明舒心是一种能达到自我循环供能的仿生人，同样，这也是霍普星域并不拥有的技术，这种技术可以将仿生人外表做到无限接近人类，而且无需供能之后，也大大延长了仿生人的使用寿命，因为她不会存在电池老化的问题。

试验舱的工作人员操纵着机械臂将舒心面朝下放到了操纵台上，又将显微钳架了上去，简方荣则要在这个观察间内完成手动重连的工作。

通过显微钳顶端的纳米级显微成像装置，简方荣双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伸入感应手套中，对于这种级别的操纵精度来说，人手的动作幅度太大，他必须借助超细微感应操纵仪器来控制自己手部的运动。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又困难重重的工作，超细微感应操纵仪能将他的手部动作细微化，以此来控制显微钳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以防动作过大损坏到舒心体内的精密线路。

舒心体内的控制中枢被做成了心脏的样子，所有线路都从身体各处链接到心脏上，其中大面积脱落损坏的部分主要是脑部线路，这也是舒心的思维和行动一直以来都与正常人不同的原因。

根据唐越的测算，舒心大脑线路的脱落总量大概在百万根以上，简方荣至少要恢复95%以上的连接，才有可能重启控制中枢。

这是一场持久战，也是一场消耗战，每一根线路的重接，都是对简方荣脑力和体力的考验，为了保证精确度，他最多只能连续工作一个小时就必须停下来，缓解过度紧张的手部和眼部肌肉。

为了最大限度地支持他工作，舒云归和唐越几乎住在了试验舱内，观察间外的控制台屏幕上，实时显示着重连进度，唐越望着那根比蜗牛爬得还慢的进度条，急得直抓头发，对习惯了计算机高速运作的他来说，人类手动工作的效率简直慢得令人抓狂。ap.

但意外的是舒云归反而恢复了镇定，自从简方荣进入观察间开始工作之后，他就一直保持极度的安静，不到必要时刻绝不说话，连联合政府的一切工作都交给了陈前进和程思空去处理，除了去洗手间，他硬是一步都没离开过试验舱。

他的存在，对简方荣来说既是一种压力又是一种动力，舒云归没有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工作，而是以一种不打扰、不干涉的方式陪同他一起，这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肯定。

当然，也是一种无声的监督。

两个人的沉默持续了接近十五天，当最后一根线路被完美重接回去的时候，简方荣抬起头，他还不到四十岁，但经过这半个月的辛苦消耗，鬓角两边竟生出了不少白发。

在试验舱打地铺的唐越被舒云归一脚踹醒，连忙跳起来去看进度条，他看着那个显示着100%完成度的绿色进度条喜出望外，手中键盘都敲得更有力了。

「我现在要对舒心的控制中枢进行二次充能，这样就能重启她了，那个谁，你先从观察间里出来吧，当心触电。」

简方荣一边脱着抗静电服，一边从观察间内出来，望着舒云归道：「那我就先走了。」

「不想等舒心醒过来吗？」

舒云归看向他，两个男人的目光隔空相撞，这还是简方荣头一次落下败仗。

他低下头去，问道：「我……可以留下吗？」

舒云归没再说话，显然是默许了他的存在，在唐越的操纵下，链接舒心心脏的供能管道开始向控制中枢输送瞬时强电流，这种电流并不会和高压电一般伤害舒心的身体，反而会像人类心脏电击术一样，对舒心的控制中枢起到复苏作用。

随着观察间内蓝紫色的电光闪过，监测舒心体征数据的显示屏出现了明显的数据变化。

「脑电波恢复了！」

唐越兴奋地敲着键盘，很快屏幕上就再次出现了那个神秘的「」形蝴蝶标志，在修复舒心的这半个月里，唐越一直在研究这个难以捉摸的防火墙技术，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随着他的破解，舒心控制中枢内最后的屏障被解开，那些关于她「前半生」的记忆终于完完整整出现在众人面前。

起初是一道从婴儿视角看出去的视线，美丽知性的女子正抱着她，与她英俊魁梧的丈夫一起站在医院门口，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媒体镜头的注视。

那似乎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出生，她曾经拥有非常令人羡慕的生活，在那段快进的记忆中，她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

她有着富裕的家庭和爱她的父母，她是学校中的优等生，在她的记忆中，总会闪过无数次颁奖典礼的场景。

然而这一段美好却又有些平平无奇的记忆在某一个看似平凡的下午戛然而止，她从楼梯上仰头倒下去，随后世界一片黑暗，没有声音、没有画面，连带着试验舱内都陷入了寂静。

众人等了很久，画面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样就结束了？」

唐越疑惑道：「不应该啊？」

话音未落，画面跳转，舒心的世界再次亮了起来，面前是无数的操纵仪器，金属线路从仪器上链接进她的身体中，她偏过头，画面中出现父母通红的双眼。

「没事了。」

母亲垂泪，轻声道：「以后再也不会有疾病和痛苦了。」

在画面中哭泣女人的身后，有一大片玻璃，舒云归他们从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了惊人震惊的一幕。

舒心的所有的骨骼和内脏全都被银白色的金属代替了，此时的她还没有完成仿生皮肤覆盖，只是一个空荡荡的人形骨架，在她的身体中，只有大脑是属于人类本身的，正在无数探针和供能管道的支撑下维持着活性。

不仅是唐越，连舒云归和简方荣的惊呆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仿生人技术，而属于**人类改造，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来，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这对看起来非常宠爱自己女儿的父母作出了这个骇人听闻的决定。

但是，这无疑就是舒心人生转变的开始，她非常不适应自己的仿生躯体，性情大变，不再去学校，也不再与人交流，这段漫长的独孤时光持续到她成年之后、灾难突然来袭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舒心一个人在书房看书，窗外骤然亮起的火光吓到了她，随即父亲一身军装冲进书房，二话不说将她和母亲推进了飞艇中。

飞艇的目的地是一艘巨型指挥舰，通过舒心的视线，众人能看见地表上的火光如火山喷发一般剧烈，指挥舰在轰隆的炮火中逃窜，但猛烈的火力已经令这艘舰船伤痕累累，它没能突破大气层，就已经摇摇欲坠。

在如此命悬一线的时刻，父亲将她塞进了逃生舱中，这个舱室只能坐得下一个人，她不肯走，拉着父亲的胳膊不放，泣不成声道：「这是我的家啊！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啊？！」

「能逃一个是一个吧。」

星眸剑目的将军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急声道：「缪斯已经疯了，它会摧毁一切，蝴蝶星云可以消亡，但人类的文明不能就此灭绝。」

他用大拇指用力蹭了蹭女儿的眉心，接着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大脑，道：「你是蝴蝶星云唯一的希望，也将是人类唯一的希望，自人类诞生以来的所有文明与知识都寄存在你的脑海里，你活着，人类的文明就不会灭亡！」

「但我已经死了啊！」舒心颤声道：「七年前我就因为突发心脏疾病去世，现在的我只是母亲创造的仿生人而已啊！」

「不！你没有死！」父亲坚定道：「判定一个人是否死亡，不在乎她的**是否消亡，而在于她是否还保留着独立的思想，宝贝，听好了，我和你的母亲从未限制过你的思想，你的大脑仍然被保留，这是整个蝴蝶星云上的第一例，也是为什么我说你是人类唯一希望的原因。」

身后炮火临近，在灼目的火光中，父亲用力将她推进了逃生舱中，在舱门关闭的前一刻，她听见了父亲最后的叮嘱。

「守好人类的文明，努力活下去，去寻找我们的人类同胞，记住！人类文明绝不能就此灭亡！」

火光稀释了最后的话语，逃生舱被推出大气层，进入茫茫宇宙中，这一逃，就是好几个月，直到逃生舱撞上陨石，舱体破裂，在面对即将落入宇宙中、成为一块太空垃圾的绝境时，舒心又想起了父亲的叮嘱。

「人类的文明绝不能就此灭亡！」

可要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寻找压根不知道方位的人类同胞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一旦逃生舱失压爆炸，她很快就会因为过低的宇宙温度陷入休眠状态。

她不知道自己会漂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见所谓的人类同胞，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拼尽全力守护保存在她身体中的人类文明数据。

哪怕，自己会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守墓者。

于是，在舒云归等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将身体中的所有能量集中到了控制中枢上，为这块脆弱的控制中枢加上了一层无坚不摧的保护层，但因为瞬时供能过强，身体中一半的线路被熔毁，而她也陷入半休眠状态，随着逃生舱继续在宇宙中漂浮。

直到被霍普星域引力捕捉，落进太空垃圾岛上，被舒云归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