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二章 萧瑟的抉择

过了绛珠殿，前方便是丽春亭。

丽春亭是月季儿的居所，虽名为“亭”，却是一座恢弘的大殿，比萧瑟的小彩楼还要大。

月季儿站在丽春亭门前路口，紧抿着唇，神色无比复杂。

远远地，张弃飞快掠来，好似一道流光。月季儿身后两个护卫一齐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小姐，那人十分危险，您还是回殿里去吧，这儿有我们就行！”

月季儿轻轻摆手，朗声道：“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我必须守住这个路口！”

张弃停下脚步，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便又是一个大五行遁。他不知道追兵何时会到来，虽然他也不愿与萧瑟的师姐妹动手，但他也不能在此停下脚步，那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放肆！”一个护卫大怒，提起五瓣铜锤就要冲出去，却被月季儿拦住了：“让我来！”

那护卫一怔：“大小姐，这人有些古怪，连玉兰儿小姐她们也……”

月季儿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护卫额头上立时冷汗直冒：“对……对不起……”

拿大小姐和玉兰儿那些人相比，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月季儿倒也没有为难那护卫，踏前一步，正好挡在张弃身前：“你我公……”

“平”字没有出口，张弃毫不停歇，已是一拳轰向她面门：“虽然你是小仙儿的……”

同样没有说完，话音便已淹没在剧烈的尖啸声中，谁也听不清楚。

月季儿紧皱双眉，退了一步，身子变得有些虚幻，而一朵足有房子大的月季花，则蓦然出现在她身体上，紧紧包裹着玲珑剔透的娇躯；而那殷红如血的月季花瓣，则如巨斧般旋转起来，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朝着张弃狠狠切割了过去！

“月如晦，旋转切割！”

张弃皱皱眉头，这一拳便轰不下去了；左手五指如握海碗，轻轻一旋，五连环盾！

五道颜色各异的圆环出现在他身前，相互勾连，便形成了一道浑厚的防护光盾。

那比车轮还大的月季花瓣切割在光盾上，切得火星直冒，却居然没有切破！

月季儿微皱起俏眉：她和玉兰儿都是半妖境巅峰，但两人的实力对比，却是不可以道里计。她修炼的是谷主亲传的修妖功法，妖婴至少比玉兰儿大了三分之一，真气更是浑厚一倍以上；而且这“旋转切割”乃是花千谷为她量身创造的，威力之强，在同阶之中几乎无敌。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她自觉还比不上萧瑟的“繁花锦”秘技，不过萧瑟刚刚突破到半妖境，妖婴还不稳固，妖力自然是比不上她的，两人算是平分秋色吧。

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比不上张弃，对方不过是个金丹境巅峰罢了，哪里会……

脑海里念头并没有转完，张弃已然将手一指，那元阳尺飞起，一道火团呼啸而出。

但凡木系法术，就没有不怕火的，月季花自然也不例外。

月季儿冷哼一声，退了几步。她的任务只是拖住张弃，却不用与他硬拼。她双手接连飞舞，那比房子还大的月季花旋转得更加剧烈，便有一片花瓣，隐隐要飞将出来。

然而她眼前已没了张弃的身影：她一退，张弃便看到了一个空隙，当即便是大五行遁。

她的目的是拖住他，他的目的却是尽快逃出去；虽然那空隙极细极小，但张弃是谁，就算芝麻大的一点破绽，也不可能逃出他的双眼。于是他一步便踏过了月季儿身旁。

面前却出现了一个数丈高的虚影，竟像一株大桧树，两条石柱般的树枝，裹着一柄铜锤。

“小子，送死！”丈许宽的树干上，蓦然张开一双巨眼，轰隆隆地笑着，一锤砸下！

但张弃去势不衰，刹那间便闯到了树干面前，那一个巨锤，便只能砸在他身后。

“卢桧，小心！”耳听得月季儿一声尖叫，那巨大的桧树猛然一震，无数树枝合拢来，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树笼，不但要挡住张弃，而且还想把他困在树笼之中。

然而张弃忽然收回元阳尺，双手一挥，两道银光爆现，那桧树凄厉地惨叫一声，血光飙现，两根大腿粗的树枝轰然砸下，残枝落叶四散飞舞，张弃却已出现在了卢桧的身后！

“卢桧！”月季儿一步冲过来，却见那卢桧已然变回了人形，额头上满是汗珠，喘息道：“大小姐，我没事，那小子手下留情了。他本来是刺向我胸口的，临时变了方向……”

另一个提着大斧的护卫正要挡住张弃，却挡了个空，张弃已是一个大五行遁落到了那护卫身后，踏上了前往翠柳台的大道。那护卫扶着卢桧，低声道：“大小姐，这小子简直不是人！卑下觉得，咱们若是没太大的必要，最好不要与他为敌，太恐怖了！”

月季儿抿起了嘴，却没有说话。

她在衡量，自己这个顶尖半妖境巅峰的实力，都挡不住他，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张弃手下走不过三招；再想“十三骄”那么多人，不一样连张弃一招也挡不住吗？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这位骄傲的大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

张弃自然没有去关心月季儿的想法，他已一步冲进了一群百花谷供奉之中。

这群供奉就守在丽春殿西南侧的巨石旁，全都是半妖境后期以上，由两名地妖境领头。

“小子，你跑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一个地妖境初期供奉厉声大叫，双手高举着一个直径足有一丈的灿金色圆环，身形一颤，便现出一条数十丈长的乌青巨蛇，一双冷绿色蛇眼，冷冷地瞪着越来越近的张弃。

身后的供奉们纷纷后退，谁都知道这位名为“佘天番”的供奉，本体是一条金环蛇，剧毒无比，那毒液连半妖境巅峰的树妖也抵挡不住，他们可不想被误伤到。

张弃身形不停，手一指，元阳尺便迎着金环而去。

佘天番冷哼一声，区区金丹境巅峰，虽然被吹得牛皮哄哄，说是玉兰儿等十三骄都接不下他一招，谁知是不是萧瑟的计谋，双方演了一场双簧呢？再说，就算真的能战胜十三骄，那又如何，他还能挡得住自己的剧毒不成？

金环一转，一道黑光自天而降，正是佘天番的剧毒：环蚀月！

据说这金环里的剧毒，甚至连夜晚的月光，也能腐蚀一空！

张弃离那巨蛇还有数丈，已然闻到一股剧烈的腥味，他不由皱了皱眉：这味道并不陌生，他在上官亭、万长寿那儿也闻到过；当然，怎么对付这剧毒，他也是不会陌生的。

手一指，元阳尺上冒出了一团火焰，细细的，只有拳头大；轻飘飘的，似乎也并不炽热。

然而那佘天番一见，却不由脸色大变，仓皇退了几步，却似乎已经迟了。

那火焰见风就长，刹那间变成有数丈宽的一片火海，乘着飓风席卷而来，刹时将那股毒光裹住。顿时一阵“嗞嗞”的声响，那毒光瞬间便被烧成了一片虚无！

这还不算，那火焰又是一卷，便向着巨蛇卷过去！

火焰，正了毒蛇的天敌！

那巨蛇乃是佘天番的法身，正如上官宏义的金甲神身、魔尊杜戈的上古书魔身一样。法身若灭，修士便会身受重伤，甚至殒落。因此佘天番可不敢以法身去尝试这片火海，连忙将法身一收，却也有些迟了，一团火焰已然落到蛇尾上，立时烧得那巨蛇嘶声尖嚎起来。

法身一收，佘天番脚上包着一层火焰，却如穿了一双火鞋，直烧得他双脚猛跳。身后几个供奉围上来，一个水属性供奉张口吐出一篷清水，却哪里浇得熄那火焰？

“快，快把那小子抓住，让他为本尊熄火！”佘天番跳着脚，大声厉吼。那几个供奉便纷纷回头，却哪儿还能见到张弃的影子，他早往翠柳台方向，跑得没影了。

正在慌乱，忽然一个壮硕的身影从天而降，却是至尊护法寒烟儿到了。

“哼，一群废物！”寒烟儿冷哼一声，随手一挥，一道水光闪现，佘天番脚上的火焰登时便熄灭了，却还有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众人定睛看去，那双脚已然被烧得焦黑一片！

寒烟儿脸色不动，却也在暗暗心惊：这佘天番她是知道的，人品不怎么样，修为却着实不错，在十四阶初期地妖之中也算佼佼者了，一身毒液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居然也被烧成这样；而且她自己更是有自知之明，十五阶中期天妖，刚刚她虽只是轻轻一挥手，至少也使出了一成力量，还是专门克制火焰的水系妖元力，也只是堪堪把那火焰弄熄而已。

在她的设想中，这一招应该能够让佘天番腐肉重生的，却差点连火焰也没灭掉！

地核晶火，难道真有这么大的威力，能让一个金丹境巅峰，堪比炼神境尊者不成？

“那小子往哪边去了？”她把惊涛骇浪压在心底，倒背着手，淡淡地问道。

佘天番一愣，连忙答道：“那边，翠柳台的方向！”

“翠柳台？翠柳儿？”寒烟儿双眼一眯，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小彩楼，萧瑟站在二楼走廊上，双眉紧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楼大厅，一个人也没有，护卫们都被她打发下去了，黄芽儿和狼半妖则都没有回来。

“张弃……傻哥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你傻哥哥比较好！”

“傻哥哥，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现在怎么样，应该没有被抓住吧？”

“应该是没有，不然，师尊们早会把我们叫过去，要把他当众处斩了！”

“可是，傻哥哥若真被抓住了，我该怎么办呢？听从师尊的安排，忘恩负义，看着他被处死吗，还是为了帮助傻哥哥，和他一起对抗全谷，然后……两个人一起死？”

萧瑟慢慢地在走廊上踱起步来，双眉紧皱，喃喃自语：“如果傻哥哥死了，我怎么办？他那么多次救了我，我……我还……那次在紫蛟湖，他还……这些，我真的能都忘了吗……”

她越走越快，越说越急，声音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焦躁。

猛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一楼大厅，半跪下去，大声道：“三小姐，公子他……”

萧瑟身形一振，便到了狼青竹身前，一把揪住它头顶的狼毛，厉声道：“他怎么了？”

“他……他……”狼青竹剧烈地喘息着道：“他还没有被抓住，他连佘天番都打赢了！”

“那他现在跑哪儿去了？可有出谷？”

萧瑟不关心他打赢了谁，而是关心他现在是否还安全，能不能一直安全下去？

“没……恐怕他出不了谷的。”狼青竹抬起头，一双狼目里有着深深的痛苦：“小姐，他们把所有谷口全部关闭了，每一处都有至少三位地妖镇守。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萧瑟痛苦地抬起头，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了句：“傻哥哥……”

张弃已经快到翠柳台了。

翠柳台，小医仙翠柳儿独自站在三岔路口，眯着眼，抬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身后的大门紧锁着，手下的护卫一个也没见，不知是埋伏起来了，还是直接没出来。

张弃跑过来，停在她身前十来丈远的地方，双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怎么不跑了？”翠柳儿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问道：“放弃了？”

张弃忽然嘴角一扯，似乎笑了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哦？”翠柳儿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说说，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就是，你修为太高，我打不过你，所以决定放弃了，任由你处置！”

“那真话呢？”

“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和你动手，我也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若硬要阻挡我，我一定会以死相拼，就算真打不过你，自爆地核晶火与无渊之心，至少也能让你受一点伤！”

张弃平静地伸出双手，掌心里，有一团拳头大的火焰，和一汪清水。

小医仙嘴角一翘：“居然威胁我，难道你不知道，在整个百花谷，我是生命力最强的吗？”

她看着张弃的双眼，忽然又问道：“若是让你和小仙儿离开，你能照顾得好她吗？”

张弃沉默了，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小医仙紧紧盯着他的眸子，也没有催问。

过了好一会儿，张弃才淡淡地道：“我不死，她不死。我不死，她不受委屈！”

翠柳儿嘴唇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忽然一挥手：“记住你说的话！”

张弃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竟是朝着谷外飞了出去，刹那间落到了最近的谷口旁！

小医仙居然是放他走？

他刚刚飞出去，翠柳台前，忽然又出现了两个身影，正是花千露与花千树。

两人死死盯着翠柳儿，冷声道：“为什么？”

翠柳儿抬头望天，悠悠地道：“什么时候，我做事，也要向三位谷主禀明原因了？”

花千露二人都是一愣，翠柳儿却已一拂袖，回翠柳台去了。

远远地，传来她的长叹声：“真要问原因的话，我和小仙儿，名字里都带了一个‘仙’字，那小子又是修仙的，不知这个原因，能不能让花谷主满意？”

花千露二人缓缓摇了摇头，大师姐会满意吗？当然不能。但她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小医仙身份特殊，在谷中的声望、地位其实不在她们两个谷主之下，仅次于花千谷而已。她做的事，她们不但不敢去管，甚至都不管向花千谷汇报！

而在翠柳台里，翠柳儿径直走回卧室，坐在一张梳妆桌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俏丽脸庞，轻声道：“就当我再为百花谷着想一次，为它留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好不好？”

小彩楼，一楼大厅，刚刚离开不久的狼青竹，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小医仙大人把张公子送出去了，此时他就在千彩关，菩提树屋背后！”

“千彩关？”萧瑟猛然转头，双眼里睛光大放：“由绣园守卫把守的千彩关？”

“是啊，此时虎老大他们正在千彩关上！”狼青竹满脸兴奋：“小姐，发信号吧，让他们开启千彩关，张公子就能冲出关去，只要有人能守住菩提树屋，就能给他争取最多的时间，从万竿竹冲出谷去！小姐，不要犹豫，再犹豫，恐怕张公子就真的冲不出去了！”

“可是……”萧瑟紧皱着眉头，缓缓地道：“如果真的发出信号，那就是背叛师门了……”

“哎呀我的小姐，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真要听从三位谷主的命令，守死千彩关，把张公子救回来吗？小姐，那样做，您真的会高兴吗？”

萧瑟紧紧地咬着唇，双手死死绞在一起，不住地踱着步，似乎无从抉择。

狼青竹偷偷抬起头来，看着她，却也不敢追问，只能满脸担忧地，似乎在乞求着什么。

一边是师门，一边是张公子，她似乎不管做什么决定，都将是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她，到底会如何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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